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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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大年初一, 冷風列列。
皇城的枝丫間起了霧凇，為新帝登基大典多添了幾分莊嚴。
“江大人也來了？”禮部文書朱盡正與兵部侍郎發問。
江起嘆了一聲氣，“來了。”
二人相視一眼, 都讀出彼此眼中的無奈。昨日連夜，皇宮來人傳話, 今日早朝舉行大典, 讓他們出行。百官多少聽到風聲, 知道夜裏榮勳公主兵變, 又被一襲北疆殺回來的大軍奪了大權。
二人正說著, 又聽一旁幾個武將走過。
“不過一夜, 江山就這麽易主了？”
“昨夜，夫人們都被囚禁宮中, 皇城內外都是兵。我等想要救駕, 實在抽調不出來那麽多人吶。”
“如今是什麽情形, 高家的人, 是不是都死了？”
“不知道啊。”
“……”
一行官員之中，又來了幾人。
“那新來的是什麽人？你們可聽聞了？”
“是從北疆殺回來的慎王爺。”
“當年險些被高祖殺了的慎王？”
“是當時的慎王世子，七年前慎王病逝, 膝下獨子襲了爵位。”
“……”
眾臣子還在小聲議論，便聽四周鐘鼓禮樂響起, 一席明黃的儀仗正從不遠處的勤政殿，往金鑾殿來。便看新帝一身玄色錦袍，下擺袖口刺繡金色龍紋，矯健行在其中。眾人垂眸臣服之餘, 不忘打量新帝面容。卻見一雙精銳的丹鳳眸, 神采奕奕，薄唇高鼻, 可謂豐神俊朗。
兵部侍郎江起不覺嘆氣一聲，小聲與身旁朱盡道，“高裕一心向道，苦苦求索，又哪裏得半份神仙影子。”
朱盡亦道，“這北疆回來的慎王，卻似神仙一般的人。”
“哎。真要修道，哪裏不是道場？”江起一笑，卻一眼掃見新帝儀仗後跟著的一男一女，“誒，那不是？”
朱盡：“是端王與榮勳公主。”
江起：“看來，高氏還在。該是談妥了。”
“是啊。有榮勳公主在，是個好兆頭。”
“……”
淩煊走上金鑾大典之時，太陽正緩緩升起。目光所及，是數十臣服跪拜的百官臣子，於是揮袖寬恕眾人平身。罷了，方問向一旁海公公，“可都來齊了？”
海公公躬身：“除了吏部尚書陳思嚴，吏部侍郎胡侍衷。”
淩煊冷笑一聲，“高裕可是給了他們不少甜頭？那便不必等了，待大典之後，凡今日大典未到之正四品以上官員，抄家押送往刑部，聽候發落。”
“是。”
眾人聽聞，收斂神色。便聽海公公宣讀起皇旨。數百字旨文，述說起大魏立國前後因果。百官中聽過這一段故事的不多，唯有三代以上為臣的京城世家，方從祖輩中聽聞國些許始末。
當年太祖皇帝打下江山之時，多得一位北疆戰神庇佑，本欲二人共治天下，卻得戰神推辭。攻占京城之後，主動與太祖皇帝請辭，領族人與私兵回北疆鎮守。太祖皇帝感懷征戰之時對方曾對自己有過救命之恩，遂賜封王爵王府，並將北疆一帶地理疆域交給其打理。其亦與太祖皇帝惺惺相惜，倚仗王府，立九重天為北疆物資銀庫，替太祖皇帝供養北疆大軍。
只是太祖身後，高祖皇帝勢弱，不堪皇位之重，又對百官心懷猜忌。高祖登基當年，九重天勢盛富饒，高祖擔心北疆兵反，於是召戰神後人回京述職。其間出動錦衣衛，本欲除之以絕後患，卻不知因何改變主意，只是將人重新發配邊土，賜王號“慎”，不得皇命，世代不得入京。
如今高氏不濟，宦臣當道，耽誤戰事國計。其後人征戰回京，不為其他，只為奪取皇權，增兵北疆，重整朝綱，廣征人才，延續大魏氣脈。
海公公讀畢，在場臣子由前往後逐一跪拜下去。齊稱萬歲。
便又聽海公公另讀封賞。
“雖朕掌皇位，但國事大小，還需倚仗先高氏後人。端王高禧自持端正，飽讀文書百卷，乃先閣老門生，今封高禧為攝政王，掌刑部、工部大小事宜。榮勳公主高明舒，得太祖皇帝厚愛教導，明禮知重，今封未榮勳長公主，掌戶部、吏部。與朕共治天下。欽此。”
百官同拜攝政王與長公主。
明舒與高禧一並與上首之人跪拜，“吾皇萬歲。萬萬歲。”起身之間，對上新帝目光，幽深冰冷，權勢當前，北疆溫存不足一提。更何況她如今還挾持了他那位相熟的妹妹。只是一夜未眠，她如今身上不爽，難免氣息不濟。
百官入金鑾殿議事，她已是強撐著到結束的時候。退朝之時，腳步險些虛浮。卻是謝遲趕到，將她一把扶住。手不自覺往小腹上撫了撫，側眸只見新帝已經先一步隨海公公退出大殿。
明舒出來金鑾殿，尋自己馬車，回到公主府上，已是日上三竿。一夜之間，府上玄冥衛被慎王府大軍一掃而盡，只剩下幾個伺候後院的婢子嬤嬤。冷冷清清。回到後院，桂嬤嬤已迎了過來。
“公主…”桂嬤嬤從魏鐸手中將明舒接了過去，“公主可還好？有沒有哪裏不適？”
“我只是…累了。”明舒轉身與魏鐸道，“昨日夜裏與我皇兄所議之事，你可辦妥？”
“主上放心。已命人辦妥。”三千玄冥衛雖去了大半。魏鐸手下卻還有數十可用親信。
“那便好了。”
--
午飯時候將才過去，公主府門前緩緩停下一座小輦。
徐瑾拉開車門，“主上，就是這裏了。”
淩煊落下手中書案，起身落下馬車，便看頭頂門楣匾額，是榮勳公主府幾個大字。行來門前，竟無一兵衛，只走入府中，方看來往幾個婢子。徐瑾已先一步過去尋人問話。
“我家主上來尋榮勳公主，有要事要談。請問可否通傳。”
那小婢子只道，“公主晌午回府便睡下了，桂嬤嬤交代今日不見外客。”
便看那高挑俊朗的男子急問道，“她如何了？可是有什麽不妥？”
“奴婢伺候在外院的，不大知道。您改日再來吧。”
“朕在此等她醒來便是。”
那小婢子也不是太過愚笨，聽到這一聲自稱，連忙在人面前跪了下來，“奴婢不知，沖撞了陛下，還請陛下輕罰。”
“你將朕方說的傳話去與你們桂嬤嬤。”淩煊只吩咐一旁徐瑾，“與朕尋個能讀書喝茶的地方。”
那小婢子連忙起身，往後院傳話去。
明舒一覺醒來，已是將近傍晚。桂嬤嬤來侍奉穿衣，卻聽她說起，“公主，新帝在外院喝茶呢。說是等您醒來有要事要談。”
明舒將才恢覆了些許精神，此下心緒淡然，“你與我換上那件朝服吧。”
行來外院偏殿，卻看淩煊持著一本書籍，正在客座太師椅上端坐。明舒忙走上前去，作了君臣之禮，“陛下萬安。”
淩煊看她一身鄭重打扮，生生隔出幾分君臣距離，心中悶悶，“公主如今到底生分了，這裏不是朝堂，見我亦如陌生之人。”
明舒垂眸道，“陛下榮登大典，既已是君臣，還得守著禮數。”
“公主到底明大理，知禮節。”淩煊只記得今日謝遲攙扶她離開金鑾殿的背影，現下也無什麽好的話語，“朕已如公主意思，立攝政王，平分六部。所以，寶瑛如今何處，公主該將人交還與朕。”
“秦寶瑛如今十分之安全。本宮讓人將她好生守著，有專門的婢子嬤嬤伺候，陛下大可放心。畢竟她是我們高氏兄妹手中為數不多的籌碼。我們定不能叫她有什麽差池，不然，定要遭陛下滅口報覆。”
“你…”淩煊眸中閃過一絲殺意，“你沒打算將她交還與朕？”
“沒了她，陛下大可以以十萬大軍滅了高氏一族。我和哥哥，還打算茍活幾年。便替陛下先將寶瑛姐姐照顧好了，不叫陛下為難。”
淩煊一把起身，“你言而無信。”
明舒冷冷問道，“我們何時答應過，得了封賞便將秦寶瑛交還？陛下怕不是記錯了？”
“好你個高明舒。”
“你也不差，曹二。”
“很好。那今日，便算是朕錯信於人。”淩煊說罷，一揮袖口，“今日往後，還望公主謹言慎行，莫要觸犯皇家之尊，與新政法規。”
“多謝陛下提點，恭送陛下。”
明舒目送人出去，一身玄衫，風塵仆仆，如今來看他卻只是為了秦寶瑛。許是那回在金山城府衙的時候，海公公所言非虛，他惦念的只是那個相熟的妹妹，而她不過一個影子罷了。既然如此，往日情分便早該一筆勾銷，除了……
腹中陣陣鈍痛，頓時叫她難以支撐。
除了這腹中骨血，叛變在先，可恨至極。
許安年被請來的時候，看榻上的人已疼得滿額冷汗。“公主如何了？”他自也聽聞昨夜之事，念起她早前脈象，不知有孕之人是如何持劍殺入宮闈，逼宮弒君。可如今看她臉色，蒼白至極，想是胎象難守，許安年連忙取出銀針，“臣先替您施針陣痛。”
卻聽床上的人，忍著疼楚，虛弱道，“若實在不行，不必太過強求。”
“公主…”許安年一時恍惚，早日診脈，公主尚且十分關心腹中胎兒，勤政殿之變後，為了此事臥病整月。可如今…“公主放心，臣會盡力保存公主和小主子的性命。”
卻看床上女郎側了側臉龐，看向床裏側，也不再說話了。
--
一連三日早朝，淩煊已將朝堂大小事務梳理妥當。唯獨吏部眾官員被下放刑部昭獄，是以調派之奏疏，無人能擔，只得先由海公公代勞。而戶部賬目，他雖已過目，卻是記得答應過高明舒，戶部賬目該歸她過問。
然而一連三日，榮勳長公主告病，未曾上朝，殿後亦未曾來過勤政殿。
淩煊終日讀閱奏疏，周身煩悶，想那日與她爭吵，為了秦寶瑛。可他手握十萬大軍，而高氏兄妹二人唯一秦寶瑛在握，勢必當做保命唯權的稻草。如此想來，是他有些逼人太甚。
落下手中書卷，淩煊喚來勤政殿外候著的海公公，“備馬車，往榮勳公主府府一趟。”
明舒起得來身，是在一日之前。當巧今日謝遲來拜訪，帶著大小戶部賬目。因抄家薛氏宦臣，戶部近日入賬不少。明舒自打算，讓謝遲上奏減免賦稅，好叫百姓休養生息。
謝遲卻是又與她說起，“近日吏部缺人，早前禮部尚書與侍郎皆數被新帝下了昭獄。連委任的奏疏都是海公公代勞，與新帝披紅。”
明舒卻問：“便是，已沒了司禮監。他親自披紅？”
謝遲道，“是。這比之早前薛珩在時，倒是十分順暢。”
“所以，只是缺一個吏部尚書。”明舒說罷，想起一個人來，“可否有勞謝先生，替我上奏一份奏疏，先解戶部尚書張隨昭獄，並委任以吏部尚書之位。老師是能知人善用之人，如今新帝又正是用人之際。”
“公主所論，正是謝遲所想。”謝遲與人心思想通，激動不已，卻看她面色驟變，扶起腰腹似是身體不適。謝遲忙一把扶住人手臂，“公主？”
話未落，那手臂已經被人一把接了過去。謝遲看清楚來人，忙是松開手來，“陛下。”
明舒一並看清楚來人，攘了攘他手上的力道，作了禮數，“陛下萬安。”
“哪裏不適？可要請太醫？”
“不必了。只是些許氣弱之癥，太醫已來看過。陛下正好來，我與謝先生正說起老師張隨的冤案。”
淩煊聽她說起政事，這方收回手來，“張隨的事這幾日朕聽刑部說過。原本就是薛珩妄加之罪，刑部已將其納入大赦名單，便就等禮部擬定文案，擇日釋放。”
謝遲一聽，忙是一拜，“謝遲先替老師謝過陛下。”
明舒也跟著一福，“得陛下眷顧，是老師福氣。”
淩煊只看他二人一唱一和，暗暗壓住心中不悅，只看向女郎臉色，似依舊有些不好，“這幾日不你早朝，聽聞是告病。到底是什麽病癥？”
“只是早前操勞還未緩過來。不必陛下掛心。”
淩煊被她言辭推擋在外，只與一旁謝遲道，“朕有些私事與公主說，可否問謝侍郎借一步。”
謝遲只好一拜，退去了垂花門外。
淩煊不等人走遠，只一把過來攙扶住女郎，將她安置坐下。“既是操勞便該要好好休息，政務之事，朕與謝遲商議便是。”
“陛下今日來，也是為了問秦寶瑛的去處麽？”明舒推開他的手，“她這幾日很好，來人回報，飯食無憂，衣著暖和。陛下放心，現在我們兄妹還倚仗著她才能在朝中站穩，便不會待她如何。”
“……朕早前語氣過重，未考慮到你們的處境。今日，我們能不能好好說話？”
“陛下想說什麽？”
“你…”欲言又止，“自九月一別，你可還好？朕在北疆聽魏鐸說過，勤政殿之變後，你便一直病著。現如今看來，可是仍未恢覆過來？”
“勞煩您掛心。”
“……你。”他將才進來垂花門的時候，看她與謝遲交談甚好，他本在旁聽了片刻，無意打擾，是看她身體不適，方走來相扶。卻不想她是如此不願與自己交談。被拒之門外，淩煊冷了冷眸色。“公主既是已然無恙，朕也不作多留。只待公主康覆，朕在金鑾殿等你。”
明舒聽他要走，起身作禮。“明舒身體抱恙，不能送陛下了。”
“免了。”淩煊一揮廣袖，轉身往庭外去。
明舒垂眸立在原地，等淩煊走出垂花門，方扶著廊柱落座回來。桂嬤嬤看這處已經無人，方快步走了過來，“公主還是回殿內休息吧。太醫囑咐這幾日還是要臥床的。”
“好。”
--
這幾日明舒晚膳用得清淡，吃不下什麽的緣故，一碗瑤柱白米鹹粥便將將好。用過熱粥，桂嬤嬤又送來些許粗糧蔬果。明舒正捏了一小段粟米來吃。便聽門外魏鐸來通傳。
“主上。外頭來了位海公公，道是陛下請主上入宮，有要事相談。”
“我睡下了，身體不適。你與海公公…”明舒話未完，卻聽魏鐸接著道。
“海公公說，是有關徐少主的下落。”
“南珠？”明舒從軟塌驚起。桂嬤嬤忙來相扶，“公主當心。”
明舒顧不得其他，“嬤嬤，與我換衣。”南珠失去消息與總計十餘日，她叫魏鐸將京城翻了個遍，都未曾見過一分毫他的影子。桂嬤嬤只尋一件短襖來，與她換上。明舒草草拎起大氅披著，方趕忙出了房門。
問魏鐸道，“海公公還在門前麽？”
“該是。”魏鐸護送在旁，“主上是已經打算要入宮？”
“與南珠有關，我必須得去。”
“若新帝只是虛晃，暗藏殺心？”
“你不必送我了，去一趟攝政王府，與三哥哥說明此事。秦寶瑛還在我們手上，他不能動我。”
魏鐸送人出來大門，果見海公公在外候著。
“長公主來了。請上馬車吧。”
魏鐸將人護上馬車，待人走遠，方轉背入了公主府。帶上兩名親信，往攝政王府上去。
--
馬車在安定門前緩緩停下，又折轉換了小輦，入了宮門，繼續往養心殿去。
“殿下，到了。”
海公公的聲音從外傳來，車門被小內侍從外拉開，明舒扶著車壁，落了馬車。海公公便已去了前頭引路。
殿內燈火明朗，只看新帝正在書桌後讀奏疏。明舒往殿前去，淺淺一福，“陛下可是有南珠的下落。”
新帝目光未曾從手中奏疏上挪開，只不緩不慢道，“徐南珠能叫公主如此牽掛，真是叫朕羨慕。”
“家仆失蹤十餘日，還叫陛下掛心。還請陛下告知臣女他如今何處。臣女自讓魏鐸去將人尋回來。”
上首那人冷笑一聲，撂下手中書卷，“徐南珠，謝遲。公主到底有多少相熟的男子，牽掛交心？”
明舒擡眸，只見他嘴角勾著笑意，緩緩走近她面前，“不知在公主心中，朕有沒有一分毫的位置？”
“那日陛下為登帝位，誓言要滅了高氏一族。臣女不敢與陛下並論。”
“…那日互換籌碼，是你先拿秦寶瑛逼朕。”
“秦寶瑛一命，換高氏一族。陛下親疏有別，大可往她那裏去要位置。畢竟她嫁與我那一心向道的皇兄三載，未得過寵幸。你們將好作對。”
“你…”
明舒只見眼前之人氣急，下頜被他一掌捏住，她此刻腹中生生作疼，眼中盈出一片溫熱，那人手上力道卻又加重三分，“高明舒，你為何要推開我？一而再，再而三。你以為我殺回來京城是為了誰？”
“……”她身子已是無力與他對抗。男人強吻過來，如巨浪潮汐，想要一舉吞滅她的呼吸。接著腳下一輕，整個已經被他打橫抱起，直往後殿去。
她虛弱問，“你做什麽？”
“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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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 冷風列列。
皇城的枝丫間起了霧凇，為新帝登基大典多添了幾分莊嚴。
“江大人也來了？”禮部文書朱盡正與兵部侍郎發問。
江起嘆了一聲氣，“來了。”
二人相視一眼, 都讀出彼此眼中的無奈。昨日連夜，皇宮來人傳話, 今日早朝舉行大典, 讓他們出行。百官多少聽到風聲, 知道夜裏榮勳公主兵變, 又被一襲北疆殺回來的大軍奪了大權。
二人正說著, 又聽一旁幾個武將走過。
“不過一夜, 江山就這麽易主了？”
“昨夜，夫人們都被囚禁宮中, 皇城內外都是兵。我等想要救駕, 實在抽調不出來那麽多人吶。”
“如今是什麽情形, 高家的人, 是不是都死了？”
“不知道啊。”
“……”
一行官員之中，又來了幾人。
“那新來的是什麽人？你們可聽聞了？”
“是從北疆殺回來的慎王爺。”
“當年險些被高祖殺了的慎王？”
“是當時的慎王世子，七年前慎王病逝, 膝下獨子襲了爵位。”
“……”
眾臣子還在小聲議論，便聽四周鐘鼓禮樂響起, 一席明黃的儀仗正從不遠處的勤政殿，往金鑾殿來。便看新帝一身玄色錦袍，下擺袖口刺繡金色龍紋，矯健行在其中。眾人垂眸臣服之餘, 不忘打量新帝面容。卻見一雙精銳的丹鳳眸, 神采奕奕，薄唇高鼻, 可謂豐神俊朗。
兵部侍郎江起不覺嘆氣一聲，小聲與身旁朱盡道，“高裕一心向道，苦苦求索，又哪裏得半份神仙影子。”
朱盡亦道，“這北疆回來的慎王，卻似神仙一般的人。”
“哎。真要修道，哪裏不是道場？”江起一笑，卻一眼掃見新帝儀仗後跟著的一男一女，“誒，那不是？”
朱盡：“是端王與榮勳公主。”
江起：“看來，高氏還在。該是談妥了。”
“是啊。有榮勳公主在，是個好兆頭。”
“……”
淩煊走上金鑾大典之時，太陽正緩緩升起。目光所及，是數十臣服跪拜的百官臣子，於是揮袖寬恕眾人平身。罷了，方問向一旁海公公，“可都來齊了？”
海公公躬身：“除了吏部尚書陳思嚴，吏部侍郎胡侍衷。”
淩煊冷笑一聲，“高裕可是給了他們不少甜頭？那便不必等了，待大典之後，凡今日大典未到之正四品以上官員，抄家押送往刑部，聽候發落。”
“是。”
眾人聽聞，收斂神色。便聽海公公宣讀起皇旨。數百字旨文，述說起大魏立國前後因果。百官中聽過這一段故事的不多，唯有三代以上為臣的京城世家，方從祖輩中聽聞國些許始末。
當年太祖皇帝打下江山之時，多得一位北疆戰神庇佑，本欲二人共治天下，卻得戰神推辭。攻占京城之後，主動與太祖皇帝請辭，領族人與私兵回北疆鎮守。太祖皇帝感懷征戰之時對方曾對自己有過救命之恩，遂賜封王爵王府，並將北疆一帶地理疆域交給其打理。其亦與太祖皇帝惺惺相惜，倚仗王府，立九重天為北疆物資銀庫，替太祖皇帝供養北疆大軍。
只是太祖身後，高祖皇帝勢弱，不堪皇位之重，又對百官心懷猜忌。高祖登基當年，九重天勢盛富饒，高祖擔心北疆兵反，於是召戰神後人回京述職。其間出動錦衣衛，本欲除之以絕後患，卻不知因何改變主意，只是將人重新發配邊土，賜王號“慎”，不得皇命，世代不得入京。
如今高氏不濟，宦臣當道，耽誤戰事國計。其後人征戰回京，不為其他，只為奪取皇權，增兵北疆，重整朝綱，廣征人才，延續大魏氣脈。
海公公讀畢，在場臣子由前往後逐一跪拜下去。齊稱萬歲。
便又聽海公公另讀封賞。
“雖朕掌皇位，但國事大小，還需倚仗先高氏後人。端王高禧自持端正，飽讀文書百卷，乃先閣老門生，今封高禧為攝政王，掌刑部、工部大小事宜。榮勳公主高明舒，得太祖皇帝厚愛教導，明禮知重，今封未榮勳長公主，掌戶部、吏部。與朕共治天下。欽此。”
百官同拜攝政王與長公主。
明舒與高禧一並與上首之人跪拜，“吾皇萬歲。萬萬歲。”起身之間，對上新帝目光，幽深冰冷，權勢當前，北疆溫存不足一提。更何況她如今還挾持了他那位相熟的妹妹。只是一夜未眠，她如今身上不爽，難免氣息不濟。
百官入金鑾殿議事，她已是強撐著到結束的時候。退朝之時，腳步險些虛浮。卻是謝遲趕到，將她一把扶住。手不自覺往小腹上撫了撫，側眸只見新帝已經先一步隨海公公退出大殿。
明舒出來金鑾殿，尋自己馬車，回到公主府上，已是日上三竿。一夜之間，府上玄冥衛被慎王府大軍一掃而盡，只剩下幾個伺候後院的婢子嬤嬤。冷冷清清。回到後院，桂嬤嬤已迎了過來。
“公主…”桂嬤嬤從魏鐸手中將明舒接了過去，“公主可還好？有沒有哪裏不適？”
“我只是…累了。”明舒轉身與魏鐸道，“昨日夜裏與我皇兄所議之事，你可辦妥？”
“主上放心。已命人辦妥。”三千玄冥衛雖去了大半。魏鐸手下卻還有數十可用親信。
“那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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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時候將才過去，公主府門前緩緩停下一座小輦。
徐瑾拉開車門，“主上，就是這裏了。”
淩煊落下手中書案，起身落下馬車，便看頭頂門楣匾額，是榮勳公主府幾個大字。行來門前，竟無一兵衛，只走入府中，方看來往幾個婢子。徐瑾已先一步過去尋人問話。
“我家主上來尋榮勳公主，有要事要談。請問可否通傳。”
那小婢子只道，“公主晌午回府便睡下了，桂嬤嬤交代今日不見外客。”
便看那高挑俊朗的男子急問道，“她如何了？可是有什麽不妥？”
“奴婢伺候在外院的，不大知道。您改日再來吧。”
“朕在此等她醒來便是。”
那小婢子也不是太過愚笨，聽到這一聲自稱，連忙在人面前跪了下來，“奴婢不知，沖撞了陛下，還請陛下輕罰。”
“你將朕方說的傳話去與你們桂嬤嬤。”淩煊只吩咐一旁徐瑾，“與朕尋個能讀書喝茶的地方。”
那小婢子連忙起身，往後院傳話去。
明舒一覺醒來，已是將近傍晚。桂嬤嬤來侍奉穿衣，卻聽她說起，“公主，新帝在外院喝茶呢。說是等您醒來有要事要談。”
明舒將才恢覆了些許精神，此下心緒淡然，“你與我換上那件朝服吧。”
行來外院偏殿，卻看淩煊持著一本書籍，正在客座太師椅上端坐。明舒忙走上前去，作了君臣之禮，“陛下萬安。”
淩煊看她一身鄭重打扮，生生隔出幾分君臣距離，心中悶悶，“公主如今到底生分了，這裏不是朝堂，見我亦如陌生之人。”
明舒垂眸道，“陛下榮登大典，既已是君臣，還得守著禮數。”
“公主到底明大理，知禮節。”淩煊只記得今日謝遲攙扶她離開金鑾殿的背影，現下也無什麽好的話語，“朕已如公主意思，立攝政王，平分六部。所以，寶瑛如今何處，公主該將人交還與朕。”
“秦寶瑛如今十分之安全。本宮讓人將她好生守著，有專門的婢子嬤嬤伺候，陛下大可放心。畢竟她是我們高氏兄妹手中為數不多的籌碼。我們定不能叫她有什麽差池，不然，定要遭陛下滅口報覆。”
“你…”淩煊眸中閃過一絲殺意，“你沒打算將她交還與朕？”
“沒了她，陛下大可以以十萬大軍滅了高氏一族。我和哥哥，還打算茍活幾年。便替陛下先將寶瑛姐姐照顧好了，不叫陛下為難。”
淩煊一把起身，“你言而無信。”
明舒冷冷問道，“我們何時答應過，得了封賞便將秦寶瑛交還？陛下怕不是記錯了？”
“好你個高明舒。”
“你也不差，曹二。”
“很好。那今日，便算是朕錯信於人。”淩煊說罷，一揮袖口，“今日往後，還望公主謹言慎行，莫要觸犯皇家之尊，與新政法規。”
“多謝陛下提點，恭送陛下。”
明舒目送人出去，一身玄衫，風塵仆仆，如今來看他卻只是為了秦寶瑛。許是那回在金山城府衙的時候，海公公所言非虛，他惦念的只是那個相熟的妹妹，而她不過一個影子罷了。既然如此，往日情分便早該一筆勾銷，除了……
腹中陣陣鈍痛，頓時叫她難以支撐。
除了這腹中骨血，叛變在先，可恨至極。
許安年被請來的時候，看榻上的人已疼得滿額冷汗。“公主如何了？”他自也聽聞昨夜之事，念起她早前脈象，不知有孕之人是如何持劍殺入宮闈，逼宮弒君。可如今看她臉色，蒼白至極，想是胎象難守，許安年連忙取出銀針，“臣先替您施針陣痛。”
卻聽床上的人，忍著疼楚，虛弱道，“若實在不行，不必太過強求。”
“公主…”許安年一時恍惚，早日診脈，公主尚且十分關心腹中胎兒，勤政殿之變後，為了此事臥病整月。可如今…“公主放心，臣會盡力保存公主和小主子的性命。”
卻看床上女郎側了側臉龐，看向床裏側，也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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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三日早朝，淩煊已將朝堂大小事務梳理妥當。唯獨吏部眾官員被下放刑部昭獄，是以調派之奏疏，無人能擔，只得先由海公公代勞。而戶部賬目，他雖已過目，卻是記得答應過高明舒，戶部賬目該歸她過問。
然而一連三日，榮勳長公主告病，未曾上朝，殿後亦未曾來過勤政殿。
淩煊終日讀閱奏疏，周身煩悶，想那日與她爭吵，為了秦寶瑛。可他手握十萬大軍，而高氏兄妹二人唯一秦寶瑛在握，勢必當做保命唯權的稻草。如此想來，是他有些逼人太甚。
落下手中書卷，淩煊喚來勤政殿外候著的海公公，“備馬車，往榮勳公主府府一趟。”
明舒起得來身，是在一日之前。當巧今日謝遲來拜訪，帶著大小戶部賬目。因抄家薛氏宦臣，戶部近日入賬不少。明舒自打算，讓謝遲上奏減免賦稅，好叫百姓休養生息。
謝遲卻是又與她說起，“近日吏部缺人，早前禮部尚書與侍郎皆數被新帝下了昭獄。連委任的奏疏都是海公公代勞，與新帝披紅。”
明舒卻問：“便是，已沒了司禮監。他親自披紅？”
謝遲道，“是。這比之早前薛珩在時，倒是十分順暢。”
“所以，只是缺一個吏部尚書。”明舒說罷，想起一個人來，“可否有勞謝先生，替我上奏一份奏疏，先解戶部尚書張隨昭獄，並委任以吏部尚書之位。老師是能知人善用之人，如今新帝又正是用人之際。”
“公主所論，正是謝遲所想。”謝遲與人心思想通，激動不已，卻看她面色驟變，扶起腰腹似是身體不適。謝遲忙一把扶住人手臂，“公主？”
話未落，那手臂已經被人一把接了過去。謝遲看清楚來人，忙是松開手來，“陛下。”
明舒一並看清楚來人，攘了攘他手上的力道，作了禮數，“陛下萬安。”
“哪裏不適？可要請太醫？”
“不必了。只是些許氣弱之癥，太醫已來看過。陛下正好來，我與謝先生正說起老師張隨的冤案。”
淩煊聽她說起政事，這方收回手來，“張隨的事這幾日朕聽刑部說過。原本就是薛珩妄加之罪，刑部已將其納入大赦名單，便就等禮部擬定文案，擇日釋放。”
謝遲一聽，忙是一拜，“謝遲先替老師謝過陛下。”
明舒也跟著一福，“得陛下眷顧，是老師福氣。”
淩煊只看他二人一唱一和，暗暗壓住心中不悅，只看向女郎臉色，似依舊有些不好，“這幾日不你早朝，聽聞是告病。到底是什麽病癥？”
“只是早前操勞還未緩過來。不必陛下掛心。”
淩煊被她言辭推擋在外，只與一旁謝遲道，“朕有些私事與公主說，可否問謝侍郎借一步。”
謝遲只好一拜，退去了垂花門外。
淩煊不等人走遠，只一把過來攙扶住女郎，將她安置坐下。“既是操勞便該要好好休息，政務之事，朕與謝遲商議便是。”
“陛下今日來，也是為了問秦寶瑛的去處麽？”明舒推開他的手，“她這幾日很好，來人回報，飯食無憂，衣著暖和。陛下放心，現在我們兄妹還倚仗著她才能在朝中站穩，便不會待她如何。”
“……朕早前語氣過重，未考慮到你們的處境。今日，我們能不能好好說話？”
“陛下想說什麽？”
“你…”欲言又止，“自九月一別，你可還好？朕在北疆聽魏鐸說過，勤政殿之變後，你便一直病著。現如今看來，可是仍未恢覆過來？”
“勞煩您掛心。”
“……你。”他將才進來垂花門的時候，看她與謝遲交談甚好，他本在旁聽了片刻，無意打擾，是看她身體不適，方走來相扶。卻不想她是如此不願與自己交談。被拒之門外，淩煊冷了冷眸色。“公主既是已然無恙，朕也不作多留。只待公主康覆，朕在金鑾殿等你。”
明舒聽他要走，起身作禮。“明舒身體抱恙，不能送陛下了。”
“免了。”淩煊一揮廣袖，轉身往庭外去。
明舒垂眸立在原地，等淩煊走出垂花門，方扶著廊柱落座回來。桂嬤嬤看這處已經無人，方快步走了過來，“公主還是回殿內休息吧。太醫囑咐這幾日還是要臥床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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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明舒晚膳用得清淡，吃不下什麽的緣故，一碗瑤柱白米鹹粥便將將好。用過熱粥，桂嬤嬤又送來些許粗糧蔬果。明舒正捏了一小段粟米來吃。便聽門外魏鐸來通傳。
“主上。外頭來了位海公公，道是陛下請主上入宮，有要事相談。”
“我睡下了，身體不適。你與海公公…”明舒話未完，卻聽魏鐸接著道。
“海公公說，是有關徐少主的下落。”
“南珠？”明舒從軟塌驚起。桂嬤嬤忙來相扶，“公主當心。”
明舒顧不得其他，“嬤嬤，與我換衣。”南珠失去消息與總計十餘日，她叫魏鐸將京城翻了個遍，都未曾見過一分毫他的影子。桂嬤嬤只尋一件短襖來，與她換上。明舒草草拎起大氅披著，方趕忙出了房門。
問魏鐸道，“海公公還在門前麽？”
“該是。”魏鐸護送在旁，“主上是已經打算要入宮？”
“與南珠有關，我必須得去。”
“若新帝只是虛晃，暗藏殺心？”
“你不必送我了，去一趟攝政王府，與三哥哥說明此事。秦寶瑛還在我們手上，他不能動我。”
魏鐸送人出來大門，果見海公公在外候著。
“長公主來了。請上馬車吧。”
魏鐸將人護上馬車，待人走遠，方轉背入了公主府。帶上兩名親信，往攝政王府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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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安定門前緩緩停下，又折轉換了小輦，入了宮門，繼續往養心殿去。
“殿下，到了。”
海公公的聲音從外傳來，車門被小內侍從外拉開，明舒扶著車壁，落了馬車。海公公便已去了前頭引路。
殿內燈火明朗，只看新帝正在書桌後讀奏疏。明舒往殿前去，淺淺一福，“陛下可是有南珠的下落。”
新帝目光未曾從手中奏疏上挪開，只不緩不慢道，“徐南珠能叫公主如此牽掛，真是叫朕羨慕。”
“家仆失蹤十餘日，還叫陛下掛心。還請陛下告知臣女他如今何處。臣女自讓魏鐸去將人尋回來。”
上首那人冷笑一聲，撂下手中書卷，“徐南珠，謝遲。公主到底有多少相熟的男子，牽掛交心？”
明舒擡眸，只見他嘴角勾著笑意，緩緩走近她面前，“不知在公主心中，朕有沒有一分毫的位置？”
“那日陛下為登帝位，誓言要滅了高氏一族。臣女不敢與陛下並論。”
“…那日互換籌碼，是你先拿秦寶瑛逼朕。”
“秦寶瑛一命，換高氏一族。陛下親疏有別，大可往她那裏去要位置。畢竟她嫁與我那一心向道的皇兄三載，未得過寵幸。你們將好作對。”
“你…”
明舒只見眼前之人氣急，下頜被他一掌捏住，她此刻腹中生生作疼，眼中盈出一片溫熱，那人手上力道卻又加重三分，“高明舒，你為何要推開我？一而再，再而三。你以為我殺回來京城是為了誰？”
“……”她身子已是無力與他對抗。男人強吻過來，如巨浪潮汐，想要一舉吞滅她的呼吸。接著腳下一輕，整個已經被他打橫抱起，直往後殿去。
她虛弱問，“你做什麽？”
“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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